和中关村相比,三里屯无疑是更幸福的。也许从根本上讲,光顾这两个区域的人群本来就不同。中关村地处海淀区的核心教育区域,而三里屯则是朝阳区里的主要消费和娱乐场所。前者是学生族,后者则是上班族,自然不可相提并论。但抛开这方面因素,单从这两个地方近几年的变化来看,你的确会发现中关村有些后劲不足。作为年轻人,学生和上班族之间的界限其实并不那么泾渭分明,更多时候,他们的情感和感受是普遍相通的。中关村大街上的落寞,和三里屯一带的幸福感,我想是同一件事情。
需要澄清的是,给我如此感觉的三里屯并不是热闹的太古里。虽然那里名店云集,人潮如织,宜静宜动,新鲜事不断,但终归和幸福感扯不上太大关系。这次回来,真正让我眼前一亮的是马路对面的三里屯Soho。顾名思义,这里大多都是办公楼,所谓的商铺也就是底层和地下的一些店家,看上去并不惹眼,在下班过后,也远不如太古里热闹。不夸张地说,整个Soho区域我看到的人甚至都没有对面喜茶店门口排队的人多。
但是,这依然不妨碍我走在其中油然而生的舒适和安逸感,而其中最主要的因素便是店家。三里屯Soho的下沉广场上,除了餐馆之外,见到最多的店铺是宠物用品商店,每隔几间就是一家,十分密集。其次让人印象深刻的则是户外用品商店和雪具店,为都市人指引着可以实现的远方和生活。不难想象,这些店铺里面不会拥挤着太多顾客,人与人的距离,人与物的距离,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分寸。我虽然不养宠物,也不是个滑雪爱好者,但被这些店家包围着,一样能够激起内心深处一份饱满的幸福感。
说到这里,我不禁想起前一天在中关村食宝街看到的景象。几乎是同一时间,那里的“美食集散地”的确比三里屯Soho要热闹许多,但这热闹背后,却并没有给人以安稳和包容的感觉。食客的眼神,和他们的就餐动作背后,像是更多来自白天里积累下来的忙碌和疲惫。在这里,热闹不过是一天辛劳下来的调剂,是暂时的舒张,而真正能过上恬淡生活的人则享受得起更多安静和疏远的距离。
几近荒废了的鼎好电子大厦,和下班了同样人去楼空的三里屯Soho是两回事。前者灰头土脸,甚至让人有些后背发凉,而后者的凄冷清净倒不会让你觉得哪里不对。Soho我没有逛得很仔细,印象中里面大多是美甲店和花店,在这个吃饭的时间自然也没有多少客人。虽然拿不准这空旷是一时的还是一直如此,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不管事实究竟如何,它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也许,这样的心态和一直以来三里屯比较私密的属性有关。它的前身是酒吧街,本来就是一个需要距离和节奏的地方。而在太古里兴盛起来之前,怕是这块区域也从来没有装载过这么多人。在三里屯Soho体会到的舒适与安逸,也许传承的就是当年酒吧街一带那份幽暗背后对安宁的渴望。地下广场还住着一个德云社,占据了比较中心的位置,门口的灯板上滚动标注着今晚的演出信息——没有名角儿,都是些后辈。不过在北京,去剧场听相声本身就是个相对优雅和舒适的事情。能在三里屯而不是中关村看见这个剧场,其实是再合适不过。
最意外的惊喜是在Soho的B座一层偶遇了一家音像店,里面卖的全是D9的光碟。在盗版DVD已经几乎成为古董了的2018年,实体音像店的存在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我想这家店的坚挺必定和周围使馆区的“出身”有一定关系。不管真相如何,我像往常一样走进去一张一张地查看里面都有什么电影。说是往常,其实上一次这样惬意地淘碟已经几乎是十年前的事情。
这一家音像店主要以外国电影为主,国内电影只有很小的一部分,而且都是些这几年上映的不痛不痒的院线片,想要找到老电影甚至禁片那是不可能的了。而外国电影的储量则是出人意料得丰富,当然也以近十年的为主。片子的更新速度让我惊叹,一个星期前上映的《罗马》,十二月初上映的《此房是我造》,甚至几天前才登陆美国院线的《冷战》都被摆在醒目的位置,可以说,这里的卖家足不出户就能和全球保持同步。
我还算节制,没有因为太兴奋而过度消费,而是精选了五部一直想看(或者重看)但又不太有机会能在美国实现的片子。比如达内兄弟的《两天一夜》,锡兰的《野梨树》,和洪尚秀的《玉熙的电影》。交钱的时候我又惊讶了一把,居然,每张盘的价格和十年前一样,12块钱,甚至比有些地方还便宜。在这个吃饭动辄上百,书籍和文创产品普遍溢价,连喝杯奶茶都要三十块的年代,能只花十余块钱带一张盘回家,真是件再美不过的事情。
最后我也并没有因为价格公道而多挑几张。我其实深知,下一次回北京的时候这家店不一定还在,我也知道光盘这个东西终有一天会杳无踪影。但依旧觉得,五张就好。从某个时刻起,我想生活的品质便不再被价格的高低所左右,也不因具体物件的存与亡而改变它前进的方向。在三里屯转悠的这一两个小时,我觉得比先前在西单或者中关村的游历都更能让人明白,有一定品质的生活究竟长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