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荒野的西班牙
在瓜达尔吉拉尔河缓缓注入大海之际,从塞维利亚来的船只驶过棕榈和沙洲,有一大片江滩叫科托多尼纳,它是西欧面积最大一块不通公路的陆地。这里杳无人烟,甚至看不到太多生命的迹象,偶尔有飞鸟划过天际。然而,这却是欧洲野生动物最丰富的一个地区之一,无数的鸟兽,昆虫,爬行和野生动物,和水鸟。据说一位鸟类学家仅仅在一个下午就在这里发现了三十五样不同种类的鸟,而欧洲大陆仅有的野生骆驼也生活在这里。很难想象安达卢西亚也存在这样一个地方,从塞维利亚驱车只需一个上午便可抵达,有人说这或许是除了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北部以外欧洲最荒野的地方。从本世纪初到现在,西班牙的人口从约一千八百万骤增到三千万,然而,其中三分之一都聚集在七个大城市里。理论上,如果合理布局和规划,西班牙足够装得下比现在两倍还多的人口,但是现今,半数以上的土地还未被开采,而那些可耕种的地区, 随处可见不远处的荒芜,寸草不生的岩石和蛮山。
西班牙的北方依然有熊出没,有时也有狼的踪影,我就曾在穆尔西亚一个沙滩发现一具狼的尸体。安达卢西亚到处可见一种体型庞大的鸨鸟,它有粗壮的脖颈,翅膀扇起来的响声在所有鸟类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在电线上或者松叶丛中,你能时常发现猫头鹰,带着一种鄙夷的眼光冷冷看着你。而在野外的山间悬崖,秃鹫和老鹰展翅翱翔。格拉纳达的轩尼洛里菲花园的夜莺非常有名,它们在柏树丛中不知疲倦地歌唱。几乎每一处野餐的地方,你都能看得见蜥蜴也在那儿晒太阳,当然也少不了会飞的甲壳虫,蛾子,和嗡嗡嗡的蜜蜂。从纳瓦尔到安达卢西亚,整个西班牙都是鹳鸟的踪影,在烟囱上,在教堂的尖塔上,想必对它们来说,首都是埃斯特雷马杜拉地区的城市卡塞雷斯,那里中世纪的房屋和杂乱的山坡跟成群的西班牙鹳相比,都要逊色一筹了。
西班牙群山脚下的小溪里,美味的鳟鱼比比皆是,西北部地区酷似峡湾的河口,满是鲑鱼。西班牙的鱼类运输系统井井有条,非常有效率。不管是地中海沿岸的瓦伦西亚,还是大西洋畔的圣塞巴斯蒂安,前一天晚上打捞上来的鱼虾迅速装箱,不管夜里发生什么,罢工了还是停电了,第二天中午,马德里的餐桌上都能找到最新鲜的红鲻鱼,龙虾,生蚝,和蜘蛛蟹。西班牙人说得上是“无鱼不欢”,路边摊的蒸汽里,熙熙攘攘的集市里,超市里,加迪斯的盐锅里,它们在无助地跳跃着,或者是在卡车甚至骡子背上,它们被运往最偏远的山村。
尽管汽车和拖拉机已经很普及,西班牙仍是一个非常依靠人力和“马力”的国度,马车依然是很重要的交通工具,西班牙人喜欢马,也理解马。按说西班牙人对动物都是十分残忍的,可是要是自家的,那就不一样了。查尔斯一世酷爱他的猫和鹦鹉,熙德有一只母马,她下葬的地方至今还被标记着,十六世纪阿尔梅里亚大教堂主教比拉兰的墓像脚下,有一只猎犬,而我曾在阿尔罕布拉宫里见到的工人,他们工作的时候手边还提着一笼鹦鹉。
西班牙原始的地貌往往能给现代人紧张的神经带来一丝舒心和安宁,动物园自然是单调乏味的,但它们背后总是一片甜蜜和空旷的土地,长满了蓝色的,红色的,黄色的野花。西班牙满是自然的香味,迷迭香,百里香,薰衣草,木柴燃烧的香味,雨后松树的味道,微风拂过的橘子花和玫瑰花香,在欧洲万余种野花中,一半以上都可以在西班牙找到。在西方世界,很少有哪一种欢愉能够和西班牙山间的一个春日早晨相比,向远方眺望,也许是点点村庄,也许你还听得到圆润的铃铛声,也许,在你目光已经不可及的一个山谷里,有一个马夫载着货物向市集走去。抬头看,山坡上有一群斑点猪,在风信子花丛中哼哼着。阳光渐暖,昆虫的嗡嗡声和鸟鸣不绝于耳。
没有哪一个国家的土地和她哺育的人民之性格是如此息息相关。荒野的西班牙,孕育了一个剽悍的民族。内战后的四十年间,他们都被称作“愤怒的西班牙人”,哪怕佛朗哥死去之后也没有缓和的迹象,巴斯克和加泰罗尼亚地区开始被政治恐怖笼罩着。历史上,在欧洲大陆,宗教迫害并不是西班牙独有的,但在西班牙,任何事情都会被推向一个极端,数以千计的犹太人,摩尔人,新教徒 ,和这样或那样的被认为是异端的人,都被推上宗教审判庭,并最终被烧死。后来的西班牙内战就更不必说了,没有哪一场战争如此惨烈,托雷多街道上血流成河,巴达霍斯的斗牛场里,几百名被解除武装的士兵惨遭杀戮。这场战争似乎把西班牙人骨子里对血液的饥渴,对暴力的审美,对复仇的激情都给激发出来了。死亡本身在西班牙人眼中也有特殊的含义,斗牛竞技中,牛倒下的那一刻也被视为真理显灵的那一刻,而对于人来说,死亡就是人生的最高峰。在西班牙,墓地往往距离村庄很远,大片的墓碑就像是另一片独立的存在。
然而西班牙人也是无比向善的,他们喜欢孩子,没有妒忌心,礼貌背后朴实而真诚。和欧洲其他国家相比,西班牙的犯罪率非常之低。这里的商贩也不会坐地起价,或者找给你不对数的零钱。在外人看来,这个国家是有些易怒,但一点也不刻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