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郁的热带

(补发;写于2019年6月19日)

到了哥伦比亚才知道,其实这个国家的大部分地区还是处于赤道以北,所谓的南美洲,要从第二站秘鲁起才真正跨越进南半球。

Gustavo很热情地为我们介绍这个国家,他说波哥大就是南美洲的伦敦,总是在下雨。这个地方在安第斯山脉沿线,海拔接近三千米,很多人初来的时候都会有高原反应。山区气候一大特征就是多雨,尤其是山阳面,我们早上去开会的路上,清爽的山雨不打一声招呼就下了起来。

今天是美洲杯哥伦比亚队比赛日,就跟在发达国家谈论天气一样,足球或许是南美洲同胞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早上的meeting有个同事包里就揣了一件哥伦比亚球衣;下午去Telefonica,里面接待的小哥热情地介绍说员工们正往四百人的活动中心集结,准备一会看比赛;会议结束客户得知我们要去赶飞机,关切地问起会不会堵车,随行的同事立刻接话道,这个点大家都去看比赛了,路上肯定不会堵。

和波哥大只有短暂不到24小时的匆匆一瞥,车接车送地转来转去,却没怎么把住这个城市的脉搏。和墨西哥城相比,这里的人口密度还没到让人犯“密集恐惧症”的地步,而整个城市的气象让人想起西班牙,泛着一股扎根于大地里的土气,却又不失几分从历史积淀下来的高贵气质,美丽而又平易近人。

这个国家盛产咖啡,午饭的时候Gabi回忆起之前不知哪一次的出差,受客户邀请品尝到了上好的咖啡,还带着巧克力味,令人赞不绝口。也许是听完这个段子之后的心理作用,午饭后跟着他点的一杯cappuccino,喝起来都让人感觉到的确特别,香醇浓郁,一点都没有美国大部分咖啡店里泡出来的苦味。现在回想起来,这应该算是这次波哥大之行的高光时刻。

还有一件有趣的事情。在机场入关出关的时候,我的这本中国护照自然要比别人耽误更多的时间,这倒没什么让人意外的,但每次检察官审核完甚至敲完章之后,都会起身领我朝一边走去。我寻摸着怎么到了拉丁美洲还要去小黑屋,结果不然,其实我是被领到了另一个窗口,那里坐着一个“专员”负责再次查验一下我的护照。只见他拿起手里的一个类似放大镜似的小工具,贴着封面页看了一会儿,然后又翻开到美国签证那一页,用同样的方式又看了几秒钟。我被这原始的检查方式彻底折服,想必坐在对面的这位“专员”也万般无奈,等到所有工序结束之后他递还护照的时候,我们相视的那一刻,两个人都尴尬而会心地笑了。

拉丁美洲国家其实人口流动性很强,这里似乎不太需要谈论国籍和背景,也许也是因为这些微妙的变量在我一个外人眼前实在难以察觉。天底下的西班牙语似乎都一个味儿,这次招待我们的当地同事,Gustavo来自萨尔瓦多,Luis来自委内瑞拉,其实都不是哥伦比亚人。这个国家的经济体量和区域影响力,就像一块磁石一样吸引着来自周边国家地区的人才。

我也是在写这篇文章不久前才意识到,这个国家不仅有足球和咖啡,还有马尔克斯,奇怪的是这个意象从头到尾都没有在我静静观察波哥大的时候浮现在脑海前。可当我写下上面的这么多琐碎片段,再用马尔克斯这块“滤镜”回望时,又觉得一切都那么合适,那么恰到好处。南美洲有着独特的地域性,这份气质甚至只属于这里,哪怕在墨西哥也无法感受得到。由于美国的影响力实在太大,“臂展”太长,即便身在墨西哥你也不觉得自己在另一个国度,而一旦踏上了南美洲大陆,好像一切都重新来过了。这个地方有自己的轨迹和节奏,这里的人们不需要别人去帮他们计算白天和黑夜的长度;他们自己给自己的时钟上发条。

朱天文《最好的时光》

(补发;2018年11月11日,未读完)

中卷   一部电影的开始到完成

源起

p.226

浅则言,这大半个世纪以来的中国,已经被太多急于走入社会的知识分子文化人造作得变了形,如此产生出作品来,不免一堆词浮意露的廉价喧哗。……我听焦雄屏讲过,以前她所崇敬的导演,至今若纯属个人钟爱来说,一是小津安二郎,一是费里尼。费里尼即使如他早期的写实电影《大路》等,亦不全是环绕在新写实主义反映的战后贫困的主题上,而宁是在于爱情、青春、生命,故为此曾被他同时代的人攻击过。小津安二郎的电影,亦与黑泽明的人道主义大异其趣,而小津则是日本民族的,那种对人生思省的悠远之境。

剧本讨论

p.232

的确,剧本讨论中,我发现,动力是来自于某几个令人难忘的场面,从这个场面切入去想,像投石入深潭,荡起了涟漪。吸引侯孝贤走进内容的东西,与其说是事件,不如说是画面的魅力。他倾向于气氛和个性,对说故事没兴趣。所以许多交待阿远背景的戏,他用情绪跟画面直接跳接,不做回忆方式的处理,而近似人的意识活动那样,气氛对了,就一个一个镜头进去,并不管时空上的逻辑性。

这时我才恍然了解到,侯孝贤“基本上是个抒情诗人而不是说故事的人。”他的电影的特质,也在此,是抒情的,而非叙事和戏剧。

拍摄

p.250-51

尚雷诺曾说:“要先让环境征服你,然后你才能去征服环境;要先被动而后才能主动。”侯孝贤拍环境、和不怎么分镜的创作过程,到与此相似。……

表现在他电影中,便是黄建业所言、“充沛的生活兴味”。同时也表现出他不急于推动观众接受某一种观点或情绪,认为这是霸道且虚假的。他宁愿以观察者的身份敬慎地把对象呈现出来,让观众更多自由去发现内涵。而虽然说是观察者,但他拍摄时的为什么选这个拍,不选那个拍,此选择摄取的过程,当然是观察者的人已在里面了,这样的电影的内涵,到最后,其实就是看到了拍摄者他的人,跟他的心。

p.263

阿城又说:“你找到了限制,就找到了自由。”他举做陶为例,是有陶土这样的限制。只能做陶器,不能做别的,而就在这样的限制里面,却发展出来了陶艺的无限性。侯孝贤立刻想到拍电影的现状,制作环境限制,工业体制限制,题材和尺度限制,然而与其面红耳赤的把力气消耗在对付这些限制上,倒不如将限制当成像蚌里的痛楚的沙粒,最终却成就出一颗晶盈的珍珠。……

剪接

p.271

要到这回《恋恋风尘》拍完,侯孝贤从失败处才明白了一个道理,因为喜欢真实,和对一切真实事物的执着,使得他的电影不但跟环境有密切的联系,而且深受演员影响。他拍人,多过拍其它任何主题的兴趣,到这部电影时更突显了出来。他既不愿意假手于任何设计意味的帮助,所有剩下的就是真实的人,和人的生活。他必须依赖在这个之上,面对面的去拍。

下卷   关于电影

我们的安安呀

p.282

“志士惜日短,愁人知夜长”,我只是或者比别人多一些日短长夜之苦而已,竟至如此缠绵啰嗦,实非本意。

但我真高兴安安就要开拍了。灵感来自于张安槿的小说《流放》,加入了天心的《绿竹引》,古梅的《夏堤河之战》,许多许多。想象这部电影,像外婆从日本带回送我的一条粉红撒银线纱巾,我爱迎着太阳光抖开,看着密密疏疏、丝丝缕缕的经纬,仿佛我的情怀,坤厚的、孝贤的、他们的思绪和用心,共同织出了一片人人都爱的锦烂,我们的安安呀。

初论侯孝贤

p.292

不久前会见一位纽约回来的剪接师郑淑丽小姐,她把这些时的国片都看了一遍,非常赞叹侯孝贤作品当中充满原创点所辐射而出的亮光和暖流,看得见导演面对题材时主动有力的感应,而不是拿技巧方法去剖析题材,表现题材。

《青梅竹马》访蔡琴

p.306

问到蔡琴演唱演戏有何不同?她说,有一天早晨醒来,觉得自己可以死了。你们写小说的人,每一天对你都很起劲吧,你里面会有一个声音叫你去看东西,写东西,每天都是新的,会想要好好过它。演唱是很快乐,却不能给我这些。

p.307

金马奖外片观摩展那阵子,蔡琴把伯格曼的电影皆看了,她有她的认真。开镜前,她同杨德昌侯孝贤赖声川去龙山寺烧香,从正殿拜到中庭,到里间,一座一座拜进去,拜出门,宛觉日来浮扬的心思一阶一进都宁静了下来。最后杨德昌跟她把金纸送到金炉去烧,守着炉,市声恍恍的在身边,又像在远处。火光剥剥跳上脸来,是真的。

金沙的日子

p.311-12

吃过饭等打光,蔡琴睡着了,整个人埋进被子里,露在外面的头脸,戴着杨德昌那顶商标鸭舌帽,帽檐覆住脸,熟睡的她像个小女孩子。孝贤也睡死了,半截身子在床上,半截吊地上。屋里只有一盏台灯,我就着不够亮的灯光看书,杨德昌静静靠墙坐在房间一角。我偶然抬头看见他,他坐在那里的神情,好像一尊守门神,守着此刻屋中所有,而不管是爱情或友情,他都执意要守一辈子。

许多事件飞过我眼前。曾经中午接到他的电话,大叫:“我写完啦!”弄了几个月弄不出的《青梅竹马》剧本,一天一夜之间竟就下笔如有神助的完成了。编剧几人在他济南路家里做功课,研读录影带大岛渚的《少年》,他且把《少年》的分场细细列出一张长单,影印了分送给大家品阅。星期天中影厂剪接室外边,赖声川抱了一只橄榄球来探望他,跟孝贤三个人,在停车场上抛橄榄球,明明是三个大男孩,越抛越跑开去了,混进游人杂迹中。烟尘尘的午后阳光,回荡着文化村播送出来的流行歌,俗烂的歌声,却唱得秋日长空秋阳阔达。我坐在阶梯上捧读剧本手稿,并不为剧情,哭了。

电影与小说

p.322

然后我以为,电影是事物和人物的情境,因此安排情节不如安排状况,让人物的个性在状况当中碰撞,自然延展出故事。换言之,情节越简单,越能铺陈细节,靠细节推动故事进行,积蕴出一个总体的感觉,……

要到拍摄《童年往事》期间,我才发现,电影是光影和画面。伴随这个发现的是,电影原来也是创作,不是制造。而创作,永远只能够是独力完成的。至此电影似乎有了它绝对异于其他创作的一项特质,影像。……

《悲情城市》十三问

p.348

诗的方式,不是以冲突,而是以反映与参差对。既不能用戏剧性的冲突来表现苦痛,结果也就不能用悲剧最后的“救赎”来化解。诗是以反映无限时间空间的流变,对照出人在之中存在的事实却也是稍纵即逝的事实,终于是人的世界和大化自然的世界这个事实啊。对之,诗不以救赎化解,而是终生无止的绵绵咏叹、沉思、与默念。

云块剪接法——序《戏梦人生》

p.372

用这样的镜头说故事,使人想到手工艺时代。

这次他开始动了——序《好男好女》

p.377

使用长镜头之难,难在如何统摄住看起来是散荡游离,缺乏作用的任何一个单一画面。因为既然不走戏剧,放弃掉冲突,高潮,也无视于情节起码需要的铺陈或伏笔,那么,靠什么东西来完成一部电影呢?

我以为,根本上,长镜头是干脆采纳了另外一种角度看世界。一种理解,一种诠释。

《海上花》的拍摄

p.391

大家都说张爱玲是华丽的,但她自己说:“我喜欢素朴,可是我只能从描写现代人机智与装饰中去衬出人生素朴的底子。”然后,她也说:“唯美的缺点不在于它的美,而在乎它的美没有底子。”又提了一次“底子”。然后她又说:“以人生的安稳做底子来描写人生的飞扬。没有这底子,飞扬只能是浮沫。许多强有力的作品只能予人以兴奋,不能予人以启示,就是失败在不知道把握这个底子。”张爱玲数次提到素朴的底子,《海上花》想要拍的就是这个:日常生活的痕迹,时间与空间的当下,人的神采,想要拍这个神采。

埃米尔·库斯图里卡《我身在历史何处》

(补发;2018年7月23日读毕)

第二章 | 第一次,未见铁托(Comment, La Première Fois, Je N’ai Pas Vu Tito)

一次,埃多和我撞见外公四肢摊开躺在阳台上,一动不动,眼睛直勾勾盯着Start杂志里裸体女郎的图片。这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只不过晾衣绳上挂了从杂志里撕下来的几页纸,而不是需要晒干的衣服罢了。

“你睡着了吗,外公?”我问他。

他赶忙把色情杂志藏到床垫底下,把挂在晾衣绳上的那几页也扯了下来。

“死亡,孩子们,死亡就像衬衣,永远抓着你的背!”他说道。

裸体女郎和“死亡像衬衣”究竟有什么关系,我实在不得要领。但我仍添枝加叶说道:

——更像紧身内衣,因为它粘在背上。

——小家伙,你想得不错,最重要的是你得出了一个很好的结论。

这是外公风趣搞笑的一面。


铁托同志马上就要出现了,紧张感突然变得更强烈了。排成一列的黑色梅萨德斯出现在我们面前,发动机隆隆作响,还溅了我们一身泥水。我惊得不知所措,四下张望;而此时人们正在动作夸张地向车队致敬,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可铁托在哪儿啊?”我问老师。

“那儿,蠢货,你没看见吗?!”她小声说道,双眼蒙着一层水汽。

我老师怒不可遏,因为我问了如此愚蠢的问题,而且还是在她的欣喜之情达到高潮的时候。我踮起脚想看看约瑟普·布罗兹·铁托元帅,可惜没有看到,他的车已经朝巴斯卡斯开过去了。就这样,第一次,我没有见到铁托。


第四章 | 上即是下,天即是地(Ce Qui Est En Haut Est En Bas, Ce Qui Est En Bas Est En Haut)

我朝着坟墓往下跑,决定到那儿去头朝下待一会儿。就这样凝视着马里因德沃尔教堂,看看火车在大地的上方航行,而天空在下面,见不到底,这种感觉让我兴奋不已。有生以来第一次,我明白了原来犹太人大卫之星的智慧就藏在萨拉热窝的景象之中。为什么非要我把一切都倒过来才能看得如此清楚呢?在下边的也在上边,在上边的也在下边。天黑了。血液涌向我的大脑。


1969年,外公在穆斯塔法戈卢比奇街2号的大房子被卖掉了。没过多久,房子就被拆毁了。因为警察之家要进行扩建。就这样,这所颓败的公爵别墅——这所见证了我童年时期很多重要经历的房子,在世间消失了。与努曼卡迪奇一家有关的一切从此成了我们回忆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们的灵魂仍然浸润在它的庄严之中。随着房子的拆毁,我人生最初的那些片段在遗忘中渐渐远去,可另外一些事情,却已悄然开始。


第五章 | 被中断的电影处女作(Premier Film Interrompu)

艺术圈里的人经常会用到“有表现力”这个词。我呢,我觉得这个词跟“有意思”差不多。然而“有意思”并不讨我喜欢,因为在我表哥的画展开幕式上,有一个画家就用了这个字眼。很显然埃多的作品并没有得到他的青睐,因为他说:

“我跟你说,埃多,你的画很有意思。”

埃多盯着他,一个字也没说,那个画家又补充了一句:

“是非常有意思。”

这话的意思是:我不想伤害你。他不喜欢那些画,他没有说谎,他没有极力恭维说那是杰作。


如果在拍摄过程中,一个取景让你满意,等它到荧幕上的时候会比你感觉的还要棒好几倍。可如果有什么让你不满意——但是根据快速写电影剧本的著名原则,你就得自己骗自己说‘不错,咱们继续’,这没什么,但到大荧幕上缺陷也同样会扩大好几倍。比拍摄时要糟好几倍!在导演过程中一旦你漏掉什么就会永远错过了,根本不可能回头。


第六章 | 当爱情降临(Quand L’Amour Tombe)

在捷克女人的身上,那些满身毛发寻欢作乐的男人看到的是一个理想的组合——既有家庭女教师的一面,又有放荡妓女的一面。宾馆对面的霓虹广告牌不停地闪烁着,影子恰好停在我头正上方的墙壁上。我感觉这灯光就像是让人无法忍受的声音。很久以来,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是我能看到的东西我就能听见它的声音。当电车轰鸣着穿过瓦茨拉夫广场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对于一个未来的导演来说,能将光线感觉成声音的本领是个优势。


我静静看着马娅,想象着爱情就像一列朝你冲来的火车:轮子发出哐当哐当的撞击声,车身离你越来越近了,可是你呢,你在铁轨上一动不动,脑海中都是她的眼神——饱含情感紧紧包裹着你,让你再也听不见列车发出的嘈杂声,就算火车从你身上碾过,你也感觉不到疼痛。突然之间,在爱情的作用下,你失去了所有知觉。你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只是过了一会儿,你发现这趟列车并不存在,爱情这件事仍然是一个巨大的谜。爱情就是一场梦。也许这只不过是一个物理学的谜题,是这个谜让处在同一空间而温度不同的两个身体逐渐交融。


第七章 | 麻醉伤痛的捷克人(Les Tchèques Tourmentés Sous Anesthésie)

就是在这个车站,曾经的我就像个小流氓一样,在火车要开动的时候用报纸敲乘客的头,现在糗事终于轮到了自己头上,我都顾不上什么离别的伤感了。根本都不需要小淘气鬼来惩罚我,我童年时候在别人身上干的事就找回来了。我正站在火车的台阶上,车身一晃,我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妈妈已是热泪盈眶。我一屁股跌坐在车厢里,手还紧紧抓着包裹。包上的绳子松了,里面装的东西开始往外掉。我努力挥起一只手朝朋友们道别,而另一只手,在慌忙之中试着抓住泳裤、袜子,还有紧身内衣。最后,我只得把脸紧贴在包裹上,我就以这种方式告别了萨拉热窝。火车开始提速。我蹲在车上,稍微挥了挥手向送行的人最后道别。我保持着这个极不舒服的姿势,用目光寻找马娅的身影,我真是个可怜的蠢货,还期待着她会出现在月台上。就这样,萨拉热窝在我眼中愈小,马娅的影子就变得愈大。我们彼此之间多么缺乏忠诚啊!我在想。所有的朋友都在这儿,来向我表达他们对我的深厚情谊,而我满心想的,却是一个根本没露面的人。


当这个民族的人喝起啤酒,他们是什么样子呢?他们会说些什么呢?福尔曼、门茨尔、弗拉齐尔这些捷克人,他们将对苏联的小小反抗藏在了欧洲电影之中。看着他们的作品,我自己也想在南斯拉夫拍一部关于小人物的电影。正是因为这样,我在捷克的啤酒店里度过了很多时光,竖着耳朵听那些来喝酒的人一饮而尽的时候都说些什么。每天晚上,一下了课,我都去听他们的谈话。


第八章 | 谢谢你,费里尼(Merci à Toi, Fellini)

对于我的电影作品来说,《阿玛柯德》就像是一场宇宙大爆炸。片中的画面和用意成为我电影创作的源泉。从那以后,我以这部电影为标尺衡量我的电影生涯。生活中所经历的所有重大事件刷新了我的存在!我的母亲、父亲、家庭、朋友,还有那些不经意间触及灵魂的元素:森林、山区、女人的丰臀、自行车、寺庙的塔尖、桥、火车、公交车……所有我不喜欢的:领带、摩天大楼、刀叉、学校、医院。最后,还有所有在我眼中有价值的:高尚、勇气、历史、音乐。对于所有这一切,我都有新的发现。


第九章 | 逝者是酒精的大敌(Le Défunt Était Un Grand Adversaire Le L’alcool)

我们沿马塞洛·施耐德路一路往下朝公交车站走,妈妈和爸爸又像平常一样吵了起来:

“为什么又这样,就连我们孩子结婚你都没法不提铁托?!”妈妈指责爸爸。

“桑卡,我的朋友,难道我一辈子都得忍受你对我指指点点吗?”爸爸反驳。

“穆拉,要是你能不提这些该死的政治,至少在这种正式的场合不提,我就不挑你毛病!”

桑卡满眼泪水,爸爸变得温柔起来:

“不是我,桑卡,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是米绍先提起来的。听着,要是你想,咱们回去,让他亲自跟你说。”

桑卡还在哭,那一刻爸爸明白了:桑卡是意识到她的儿子要永远离开她了,他要去过自己新的生活了。


席德兰的父亲是我们两人文学灵感的源泉。而我爸爸恰恰相反,他将直接来源于生活的东西、那些文学给不了的东西注入了《你还记得多莉·贝尔?》。穆拉就是活生生的模型,丰富了父亲这个角色的细节——把漏雨的屋顶抛到脑后根本不去修理,却在讨论世界的不公,坚信2000年以后共产主义将会统治整个地球。编剧和导演的命运交汇在一起,对这部电影的名望做出了非常重要的贡献。最后,父亲成了这部电影的主角,而不是迪诺——尽管斯拉维科·什蒂马茨将这个萨拉热窝青少年的角色诠释得淋漓尽致。


第十章 | 电影都有阴暗面(Il N’y a Pas De Film Sans Obscurité)

我已经喝了好几杯红酒,尽管兹维耶廷和我在政治问题上无法达成共识,但我感觉到我逐渐得到了这个男人的尊重。而且我认为他会原谅我大胆的言论。因此我毫不犹豫地又推进一步:

——让巴尔干民族承受种种悲剧的唯一因素,就是政治。无论是在我们的电影中,还是戏剧或书籍中,是政治给主人公们扣上了某些或然问题,而这正是悲剧唯一真实的素材。更确切一点来说,在我们这里,没有哪件悲剧是与政治无关的!

——这只是你个人的看法,可别跟我说日常生活里就没有悲剧的影子啊!

——当然有啊,法国人和比利时人那里就有!

——那西班牙人呢?

茨维耶廷问道。他这一句话把话题转向了玩笑。

——你不相信我,可他们也不会为了生活中的悲剧自相残杀的。除此之外,西班牙绘画中最伟大的作品都深深浸润在政治背景之中,比方说戈雅(Goya)。曾经在很长一段时期内,西班牙人都是透过机关枪的准星相互交流的。正因为这样,安德里奇解释了为何悲剧文学这一类无法在塞尔维亚得到发展。

……

——你知道在贝尔格莱德,塞尔维亚民族主义给我们带来多少痛苦吗?这个米希兹和他的同类们,他们正在破坏我们的南斯拉夫!

——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搞破坏,但那些有文化的民族主义者是很好的对话者。跟他们在一起,你能感受到什么才是人与人之间的对话。我实在是受够了,茨维耶廷,受够了那些流氓败类,因为跟他们在一起,我们不得不让自己的言语也变得粗俗,这样才能显得我们没有在卖弄学问,要是我们不小心说了个什么外国词儿,那可就糟了。或者,当我们碰见一些有修养的人,却不得不忍受他们的各种沮丧之情,这种沮丧正是来自缺乏成功及笼罩着萨拉热窝这座城市的压抑氛围。贝尔格莱德是一个大广场,是各种财富与思想的集散地,这里并不像萨拉热窝——没有自己的科贾将军,没有科学家、思想家抑或是启蒙运动的鼓吹者。

记下的事:二零一九

1.21-1.25 大事记
Foxconn is considering production in India
Kion plans to expand production in the US
Elliot and Starboard push eBay to split

1.28-2.1 大事记
Trump administration unveiled a set of charges against Huawei

2.18-2.22 大事记
Pinterest confidentially filed IPO

2.25-3.1 大事记
Trump would delay an increase in tariffs on Chinese goods
Roche to buy biotech firm Spark for $4.8bn
GE to sell its biotech business to Danaher for $21bn

3.11-3.15 大事记
Nvidia to acquire Mellanox for $6.9bn

3.18-3.22 大事记
FIS to acquire Worldpay for $35bn

4.15-4.19 大事记
Amazon is exiting China’s e-commerce market

4.22-4.26 大事记
Occi offered to buy Anadarko for $38bn

4.29-5.3 大事记
WeWork filed confidentially for an IPO

5.6-5.10 大事记
Uber priced its IPO at $45 a share
Pemex to build a new refinery
U.S. blocked China Mobile from using American networks
Symantec’s CEO abruptly resigned

5.20-5.24 大事记
Google is halting some services for smartphones made by Huawei

5.27-5.31 大事记
Global Payments and TSYS will merge in a $21.5bn deal

6.3-6.7 大事记
Infineon would acquire Cypress for €9bn

6.10-6.14 大事记
United Technologies to merge with Raytheon in an all stock deal
Salesforce.com to buy Tableau for $15bn

6.24-6.28 大事记
Abbvie to buy Allergan for $63bn

7.8-7.12 大事记
McAfee plans to return to public markets

11.4-11.8 大事记
Xerox is considering making a cash and stock offer for HP
China sold bonds in euro for the first time in 15 years

12.2-12.6 大事记
Aramco prices its IPO at $1.7tn value

12.16-12.20 大事记
Broadcom is looking for a buyer for its RF busine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