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吃小吃

     

小吃,就是那些从小吃到大的东西。我虽然生在南方,但长大的话还是在北京。所以除了早茶,海鲜,和广东粥之外,对饮食的很多记忆也来自北方。虽然有了基本的南北区域划分以后,也不是很有必要再具体分哪些是北京的,哪些是山西的,哪些又是东北的,但渐渐地在国外呆久了,那些从“根儿上”就从属于北京的小吃给我的回味倒越来越深刻。老北京的气韵,其实很多都存放在我们对小吃的记忆里。

这次回来的第一顿饭局在湖广会馆旧址,一个叫做楚畹园的地方。不要被名字蒙蔽,这里可是吃正宗北京菜的地方。同来的友人很识货,硬菜点了盘北京烤羊肉,正中我的下怀。在北京,有关羊肉的的美食数不胜数。不仅是天气的因素,而且从历史沿袭的角度讲,回族和满族都视羊肉为上品,而他们的看家大菜很多都以羊肉为主料。除了名气最响的涮羊肉,很多外人都不知道烤羊肉也是老北京的最爱。在游人如织的什刹海,银锭桥旁边招牌最显眼的一家饭店就是“烤肉季”,一家专做北京古法烤羊肉的地方。他们家上菜时候用的蓝色铜锅也是一大特色。

烤肉季虽然名号响亮,历史悠久,但总归由于毗邻后海,难免游客气息浓厚了些。对我来说,关于北京烤羊肉印象最深的地方是在美术馆附近的另一家店,如果没记错的话,叫大槐树烤肉馆。这里更接地气,吃起来也更有感觉。和烤肉季直接把肉烤好用铜锅端上来不同,大槐树里吃的烤肉都是在自己桌上边吃边烤,而且烤架用的还是传统的炙子。所谓炙子,就是跟吃韩国烤肉类似的黑色铁盘,上面划着横条纹,粗朴大方,老板把涂满了油的铁盘夹上来的时候似乎就已经提前闻到了肉香。

这次在楚畹园吃到的烤羊肉就没有这么多花式和传统的上菜和摆盘方式。店家仅是在厨房里把肉烤好,佐好配料,然后用一个简单的铁质餐盘端上桌。不管工序和摆盘是怎样,味道还是很正的。那一餐饭我因此也吃得很满足。

说到老北京小吃,还有一个不得不提也几乎是我的最爱的,就是爆肚。说来也惭愧,直到这次回来和老同学交流我才知道,爆肚是拿沸水焯出来的,而不是油爆出来的。可能是当时第一次在王府井小吃街吃爆肚的时候,店家用一张铁板把爆肚端上来使我产生了错觉。怪不得当时我还觉得,既然是炒过的,怎么没什么油,味道也这么淡呢。

其实做爆肚很简单,只要有过硬的原材料就没问题。将鲜牛百叶放在烧开锅的沸水里三进三出,拿出来沾上麻酱就可以直接享用。爱在火锅店里吃牛百叶的同学一定也会对爆肚爱不释“口”。它清爽舒脆,富有弹性,一点也不油腻,还带着淡淡的清香。老同学这次邀我来武圣路附近一家叫“爆肚满”的老字号,里面虽然只做爆肚,但品种极其多样,让本来就是门外汉的我大开眼界。爆肚跟牛排一样,具体吃哪个部位是有很多选择的。老同学替我们选了牛肚仁和羊散丹,一黑一白,各有风味。

后来一个星期之后我转悠到王府井小吃街,本来没打算再花钱解馋。蒙古大串也好,炒肝和臭豆腐也罢,都不会让我动心。但是在爆肚的摊档和吆喝声面前我最终还是没有把持住。小吃街上的爆肚摊儿比专门的店家要豪放许多。像很多烤鱿鱼的店面一样,老板会大把大把地把新鲜的百叶摆在外面,垒起来像一座小山似的。来客人了就拿网勺抄起几条,放到大圆锅里去烫几下,再沾上一二三四种调味料,不到半分钟一碗新鲜的爆肚就摆在你面前。记得那天还算挺冷,零下十多度,但是一碗爆肚下肚,全身一下子就暖和了许多。

最后再来说说小吃街。众所周知除了王府井,在北京集中卖传统小吃的还有两个地方,隆福寺和护国寺。以这两家寺庙命名的小吃街,也是我们童年回忆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次回来发现,隆福寺小吃街已经不复存在。它所处的美术馆一带,很多过去的印记都已消失殆尽。伴随着我们长大的三联书店迁到了海淀区,而书店旁边一家叫做“经典音像”的光盘店也在抵制盗版的洪潮中没了踪影。这家书店和音像店是我学生时期经常光顾的地方,所以久而久之,也与附近的隆福寺建立起了感情。

这两家小吃街都离我曾经上学的地方很近。隆福寺距离二中骑车也就五六分钟,而护国寺就在四中出来十字路口的对面,走路还不到五分钟。护国寺小吃街藏在一条胡同里,而它外面地安门西大街上还有一家叫做“京味楼”的餐厅,老一辈的老师还能叫出它的原名“北平楼”。这家店和护国寺小吃店一道,培养起了我跟老北京小吃之间的感情。

我第一次去护国寺吃小吃,似乎也是和文章开头那位一起吃湖广会馆的同学一起。他的家在北京远郊区县,可现在想来,他的饮食偏好可真是不能再老北京了。当时在小吃店里看到的很多食品,都只是听过名字而并没有真正尝试过。也许作为一个从小吃广式茶点长大的南方人来说,艾窝窝、豌豆黄和驴打滚什么的根本就吊不起胃口。说实话北京的传统小吃从整体上讲,比不上广式,但总归还是有几样我是非常喜欢的。比如芥末一类的像芥末墩,芥末鸭掌,还有疙瘩汤也不错,是撸烤串的绝佳配菜。再来就是春饼,炒肝,和奶油炸糕。

我并没有提到爆肚。其实很有意思的是,在这类小吃店里一般是看不到爆肚的。因为和上面列举的小吃比起来,爆肚算是一道大菜了。不仅是体量上,而且的还体现在价格上。一盘爆肚没有二三十块是下不来的。所以我们大多看到的是专门做爆肚的门店,而且里面的配菜也只为爆肚而设,比如砂锅白菜,烧饼之类的,这些在老北京小吃店里也同样不是主打。

说了这么多北京小吃,其实也不难意识到,对味觉的记忆紧密环绕在一个人的成长过程中。倒不是北京小吃有多么无穷的魅力,只是恰好我在通过简单的饮食就能获取快乐的年纪正好身处北京而已。其他的一些不是北京的美食,甚至洋快餐店里的汉堡鸡翅云云,也一样存活在我们记忆深处。这几年兴起的新鲜事物很多,奶茶店门口,冰淇淋店门口,千层蛋糕店门口都挤满了和我们当时一样的年轻人。也许这些就是他们在十年以后回忆起年少所能想起的东西。

长大了,得到快乐和满足的阈值在变高,对饮食的兴奋程度也在逐渐变小,这是一个无比自然的过程。不过这也恰恰说明,人不总是喜新厌旧的动物。那些从小吃到大的食物和味道,的确会伴随着我们一直到老。

落寞的中关村和幸福的三里屯(下)

和中关村相比,三里屯无疑是更幸福的。也许从根本上讲,光顾这两个区域的人群本来就不同。中关村地处海淀区的核心教育区域,而三里屯则是朝阳区里的主要消费和娱乐场所。前者是学生族,后者则是上班族,自然不可相提并论。但抛开这方面因素,单从这两个地方近几年的变化来看,你的确会发现中关村有些后劲不足。作为年轻人,学生和上班族之间的界限其实并不那么泾渭分明,更多时候,他们的情感和感受是普遍相通的。中关村大街上的落寞,和三里屯一带的幸福感,我想是同一件事情。

需要澄清的是,给我如此感觉的三里屯并不是热闹的太古里。虽然那里名店云集,人潮如织,宜静宜动,新鲜事不断,但终归和幸福感扯不上太大关系。这次回来,真正让我眼前一亮的是马路对面的三里屯Soho。顾名思义,这里大多都是办公楼,所谓的商铺也就是底层和地下的一些店家,看上去并不惹眼,在下班过后,也远不如太古里热闹。不夸张地说,整个Soho区域我看到的人甚至都没有对面喜茶店门口排队的人多。

但是,这依然不妨碍我走在其中油然而生的舒适和安逸感,而其中最主要的因素便是店家。三里屯Soho的下沉广场上,除了餐馆之外,见到最多的店铺是宠物用品商店,每隔几间就是一家,十分密集。其次让人印象深刻的则是户外用品商店和雪具店,为都市人指引着可以实现的远方和生活。不难想象,这些店铺里面不会拥挤着太多顾客,人与人的距离,人与物的距离,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分寸。我虽然不养宠物,也不是个滑雪爱好者,但被这些店家包围着,一样能够激起内心深处一份饱满的幸福感。

说到这里,我不禁想起前一天在中关村食宝街看到的景象。几乎是同一时间,那里的“美食集散地”的确比三里屯Soho要热闹许多,但这热闹背后,却并没有给人以安稳和包容的感觉。食客的眼神,和他们的就餐动作背后,像是更多来自白天里积累下来的忙碌和疲惫。在这里,热闹不过是一天辛劳下来的调剂,是暂时的舒张,而真正能过上恬淡生活的人则享受得起更多安静和疏远的距离。

几近荒废了的鼎好电子大厦,和下班了同样人去楼空的三里屯Soho是两回事。前者灰头土脸,甚至让人有些后背发凉,而后者的凄冷清净倒不会让你觉得哪里不对。Soho我没有逛得很仔细,印象中里面大多是美甲店和花店,在这个吃饭的时间自然也没有多少客人。虽然拿不准这空旷是一时的还是一直如此,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不管事实究竟如何,它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也许,这样的心态和一直以来三里屯比较私密的属性有关。它的前身是酒吧街,本来就是一个需要距离和节奏的地方。而在太古里兴盛起来之前,怕是这块区域也从来没有装载过这么多人。在三里屯Soho体会到的舒适与安逸,也许传承的就是当年酒吧街一带那份幽暗背后对安宁的渴望。地下广场还住着一个德云社,占据了比较中心的位置,门口的灯板上滚动标注着今晚的演出信息——没有名角儿,都是些后辈。不过在北京,去剧场听相声本身就是个相对优雅和舒适的事情。能在三里屯而不是中关村看见这个剧场,其实是再合适不过。

最意外的惊喜是在Soho的B座一层偶遇了一家音像店,里面卖的全是D9的光碟。在盗版DVD已经几乎成为古董了的2018年,实体音像店的存在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我想这家店的坚挺必定和周围使馆区的“出身”有一定关系。不管真相如何,我像往常一样走进去一张一张地查看里面都有什么电影。说是往常,其实上一次这样惬意地淘碟已经几乎是十年前的事情。

这一家音像店主要以外国电影为主,国内电影只有很小的一部分,而且都是些这几年上映的不痛不痒的院线片,想要找到老电影甚至禁片那是不可能的了。而外国电影的储量则是出人意料得丰富,当然也以近十年的为主。片子的更新速度让我惊叹,一个星期前上映的《罗马》,十二月初上映的《此房是我造》,甚至几天前才登陆美国院线的《冷战》都被摆在醒目的位置,可以说,这里的卖家足不出户就能和全球保持同步。

我还算节制,没有因为太兴奋而过度消费,而是精选了五部一直想看(或者重看)但又不太有机会能在美国实现的片子。比如达内兄弟的《两天一夜》,锡兰的《野梨树》,和洪尚秀的《玉熙的电影》。交钱的时候我又惊讶了一把,居然,每张盘的价格和十年前一样,12块钱,甚至比有些地方还便宜。在这个吃饭动辄上百,书籍和文创产品普遍溢价,连喝杯奶茶都要三十块的年代,能只花十余块钱带一张盘回家,真是件再美不过的事情。

最后我也并没有因为价格公道而多挑几张。我其实深知,下一次回北京的时候这家店不一定还在,我也知道光盘这个东西终有一天会杳无踪影。但依旧觉得,五张就好。从某个时刻起,我想生活的品质便不再被价格的高低所左右,也不因具体物件的存与亡而改变它前进的方向。在三里屯转悠的这一两个小时,我觉得比先前在西单或者中关村的游历都更能让人明白,有一定品质的生活究竟长什么样子。

落寞的中关村和幸福的三里屯(上)

北京的街道粗旷大气,一条马路动辄一百米宽,一个十字路口一不小心就跟一个操场一样大。所以去过上海并在那里生活过一段时间的都知道,这两个大都市之间最大的区别就在于这种物理空间上的距离。和北京相比,上海的路网更多由“毛细血管”组成,很少有宽敞的轴线,因此人与街道的距离,人与街边店铺的距离也就更加亲近。

在主要商圈里面,三里屯可能是北京城里最接近上海感觉的一个。换句话说,它恐怕就是最洋气的那个。走在太古里那轻巧而错落有致的商家里时,有那么几个瞬间你会感觉自己置身在上海的新天地。三里屯其实很早就是北京的地标之一,但是在太古里兴盛起来以前,这里给人的印象就是一条白天死寂夜晚闪烁着迷人灯火的酒吧街,并不是一个特别大众的地方。新一代购物和消费观念的兴起,也让三里屯重新焕发出活力。与之相比,那条依然“健在”的酒吧街就多少显得有些“落伍”了。

岁月更迭的速度很快,尤其在国内。这次回来带给我如此感觉的倒不是三里屯,而是另一个北京的标志——中关村。这个位于京城西北角三四环之间的地带,由于毗邻人大附中和清华北大,天然就是年轻人和科技人的聚集地。本世纪初电脑时代的降临让这里成为了当时北京最新兴前卫的地方。光是在它的中心区域就有三四座专门以售卖电子产品及其零配件的大厦,比如说鼎好,海龙,中关村e世界,这都是响当当的名字。

后来便是我们成长的那个年代,逛街购物,吃吃喝喝成了填充每个人闲暇时光的必要选项。在那个各大购物中心“疯长”的日子里,中关村也成功从一个电子商品集散地摇身一变成了年轻人聚集的商圈。新建的购物中心起名叫做“新中关”,从这个名字就可以看出开发商意在求新求变,并且想摆脱掉“村”这个一直附属在这个地区的符号。地铁十号线的开通,新东方把总部搬到这里,以及各大科技和互联网公司把办公楼设在周边,一举盘活了这块地方。

当时的中关村和北京传统的商圈(比如西单)不一样,是一个高度依赖地下空间的购物和娱乐场所。从海淀黄庄地铁站出来,你可以不出地面就直接抵达想要去的地方。而从地面上看,“新中关”的腹地也几乎看不到高楼和臃肿的单体购物商厦,取而代之的是成片的绿荫和错落有致小型建筑,其中还有一座不知道从哪搬来的仿古宅门,有意提醒各位其实中关村也是个有历史的地方。

由于定位就是学生和年轻人群,这里的店家都相当亲民,走在里面也自然有种放飞青春的感受。我对中关村印象最深刻的倒不是哪家店铺或者吃的,而是这里面随处可见的“早恋”的同学们。由于人大附中和北大附中就在周围,所以这片新兴的乐土就成了他们的后花园。几乎每次过来,你都能看见身穿校服的少男少女。冬天的时候校服外套通常被羽绒服所遮盖,但宽松的校服裤子依然很容易辨认。要是在室内呆久了把羽绒服脱掉,那么校服后背醒目的“人大附中”四个大字就在提醒你,这也是中关村地带的一大“招牌”。

我也不太记得自己是有多久没来这里了,应该说每次回国,中关村并不是我的必去之地,地理上的距离是一个因素。这次怀抱着好奇心,我坐着曾经十分熟悉的十号线来到了这里。下车从A口出来,映入眼前的场景还是和过去一样,明亮的地下通道,拥挤的人来人往,墙上的广告牌大多是教育机构的宣传板,当然,和你擦肩而过的路人也有不少穿着校服的小朋友们。说他们全部都是“早恋”其实也不公平,毕竟大多数都不是牵着手的,也许就是放学了来这里放松放松或者吃个便饭呢。

新中关购物中心里面还是老样子,整体布局和主要商家基本没有什么变化。这份熟悉的感觉反倒在提示我,青春的时光就像琥珀一样被封锁在这里,多年以后你回来看,其实还多半是以前那个模样。或者你也可以说,在这里封锁着的,只是属于我们的那段青春吧,在这个仍然可以称作是日新月异的时代,“熟悉”也许就是“落伍”的代名词。我觉得这片地方依然冒着生气,但也不免有一丝隐忧,不知道这样的繁华还能延续多久。

了解这几年商场运营的都知道,其实现在购物不好做,在网购早已走进寻常百姓家的这个智能手机时代,实体店不再是购物的首选。所以你会看到很多商场开始以饮食为中心重新规划布局,毕竟吃喝对于中国人来说,还是到一个人多热闹的地方来更有意思。

在我还没有出国的时候,中关村就建起了一条步行街,一端是新东方的总部大楼,一端就是中关村大街这条主干道,两边则是一些小规模的购物中心,可以说是个升级版的西单七十七街,主要以售卖小玩意小物件为主。这次回来,步行街依然还在,但两边已经被大大小小的餐馆和咖啡厅取代,整条街也被命名为“食宝街”。主体建筑里面就是一个大型的小吃聚集地,算是相当火爆。我在里面看见了南京大排档,要知道这家餐馆在以前还是单独开在美嘉欢乐影城旁边的一栋大厦里,现在也不得不“屈尊”来到这儿,和串串,麻辣烫,酸辣粉这类的“阿猫阿狗”挤在一起。

从食宝街出来,我算是带着朝圣的心态到新东方大楼面前驻足了一会。这栋本来就造型新颖的带着弧线的大厦依然光鲜闪亮,想必里面也仍旧是埋头伏案,桃李满堂。购物可以上网,但国还是得出呀。沿着同样呈圆弧状的善缘街向北走去,没有几步就会来到那几座卖电子产品的商厦。灯火逐渐灰暗,我意识到已经是快到下班的点钟,但看到大门还开着就赶紧走近,去瞧瞧里面的样子。

我去的是鼎好。一进门就有个大叔招呼着我问是来修手机还是修电脑,呵呵没错,还是熟悉的配方。可是我再往里走就感觉不是那么回事了。如果说里面没有像新中关那样翻修过在意料之中,但是刹那间映入我眼前的空空如也倒真是吓了我一跳。支撑楼体的白色柱子是你目光所及唯一能看见的东西,每根柱子上面还标着类似“3A”“4A”样式的导航标记,但是本来从属于那个标记的店家却早已经人去楼空。我忍不住跟刚才来搭话的大叔问了一句,是不是都关了,他似乎愣了一下,好像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然后也没有正面回答我,而是依然锲而不舍地追问道,你要修电脑还是修手机。

电梯还开着,原来这栋楼虽然一二层已处于闲置的状态,但三楼还亮着灯。我怀着好奇心坐着电梯上到三楼。是的,店家还在,倒也不少,但已经是一片萧索破败的景象,仅有的人影也是坐在货物堆和售货台背后的店主。我尽量不与他们产生目光交流,因为我来这儿既不是为了修手机也不是修电脑。但走了几步发现其实也没有人注意到我来了,他们还是在做自己的事,和别的店主聊着自己的天,各有各的节奏。我见此状,也别无他求,便掉头离开了。

从鼎好出来想要回到主干道中关村大街需要途径一条叫做海淀大街的小路。路虽小,但从名字就可以看出这条街道也曾经是这片区域的中心。和方才目睹的鼎好电子大厦一样,这条街如今也同样是灯火暗淡,毫无生气,不知道情况的还以为自己身处在哪个不知名的偏远郊县。走在这条并不长的路上,回想着中关村曾经的样子,心中生起几丝落寞。如果说传统商厦依旧可以通过回归饮食来延续繁荣,那么这类电子用品零售中心的确到了与这个时代话别的时候。

回海淀黄庄地铁站的路上,沿着中关村大街一路向南,右手边中关村的那些地标再次一个个映入眼帘,新中关,新东方,食宝街,和依然看得到标志的鼎好。本身就不显臃肿的它们与我们一同分享这片夜色灯火下的宁静。每一栋楼,都不如其他地方看到的那样耀眼。它们并不在炫耀什么,也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心虚,一切都很淡定。走在宽敞的中关村大街上,这条双向八车道的主干路曾经是北京有名的“堵点儿”之一,然而现在下班高峰期也不见拥挤的车流。我想是这条宽阔的马路在默默接纳中关村的落寞,而与此同时,也正是这条马路的空旷让这个冬天显得比往常更冷一些。

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

前几天在网上看到一个帖子在“黑“新上映的电影《天气预爆》,里面列举了三个成为“烂片”的充分必要因素,其中一个就是名字用谐音。不管在电影圈里谐音谐字的地位如何,近年来在大街马路上,各家餐馆和小店的名字倒是谐音使用得越来越多了。某种程度上和电影圈里的评价相似,一般敢于这样起名儿的也不是什么特别高大上的地方。不过,对于咱们这样日常扫街,只看不消费的群众来说,多一些谐音的名字总归是件轻快的事情。

之所以发了这段联想是因为我终于逮着了机会去了趟五道营胡同。这也算是北京近几年的“网红”胡同了,里面新鲜有趣的店铺有多少其实有待考证,但新奇好玩的店名肯定是不会少的。

傍晚五六点钟的时候,我从胡同东侧进入。夜幕已经完全降临,本来就安静的小巷在几盏灯火的点缀下别有一番情趣。这里面的店铺门面也大多是沉默低调的,门口的霓虹牌面不大,也不耀眼,透过落地的玻璃门一般都能将里面的陈设一览无余——大多数都是木制家具和轻盈的简约风。在这个时候店里基本没有客人,只看到店主一人静坐在屋里。他们倒不像南锣鼓巷里的那样都在千篇一律地玩手机,而是像在发呆或者沉思,或者就只是安静地坐着,也有的在织毛衣。不管做什么,做与不做,似乎都与这条胡同,这幕冬夜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言归正传说说店名。其实五道营胡同里的很多店都没有特别起名,而是实事求是地以门牌号作为名字,像六十八号涮肉,七十三号院等等。这些店门旁边的围墙上一般都贴着街道本身自带的统一的门牌号牌,两者自然相互对应。在夜色里,同一家店的这两个名字一样的门牌,似乎也因为有了彼此而显得不再那么孤单。

这种名字间的对照在逛五道营胡同的时候很是必要。比如有一家餐厅叫做“溪润”,两个字都是三点水而且右边笔画比较多,不走近了很容易看成是“溪涧”。我看罢正脑补着潺潺溪水的时候,抬头一看这家店还有个英文名字,“Serene”,这才反应过来,其实应该是取谐音而叫做“溪润”。一字之差,产生的联想可以千差万别。方才还在耳边响起的哗哗流水声,现在已经完全停止,成了一幅静态的乡间山水。

还有一家似乎是工艺品店,位于胡同的27号,真正的店名不太记得,但是门口玻璃门上的一行小字却让人眼前一亮:“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My Loneliness is a Garden)”。门里撑着竹帘,一半掩着一半开着,门外栽着一棵竹子,用简单的灯光装饰着。里里外外既丰富又素雅,很有用心。我想这棵竹子可能是我这一路上看到的唯一一株绿叶植物,配上叙利亚著名诗人阿多尼斯的诗句,顿时让人觉得心情放松,禅意十足。完整的诗句是这样写的:孤独是一座花园,但其中只有一棵树。

不远处一家小咖啡馆的名字也正中我下怀:Hidden Hours。没有看见它的中文名字,所以就直白地翻译过来叫“隐藏的时光”。这确实是一语中的。确实,这里的人和景,和正在慢慢发生的事情,都配得上如此描述。它们全都是喧嚣闹市里我们偷来的隐匿时光。而且我们还运气不错,它藏得这么深,最终还是被找到了。

其实印象中我好像来过一次五道营胡同,约摸是五年以前吧。也许没来过,当时去的其实是隔壁的国子监街。不管怎样,记得那个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傍晚,是大部分人已经下班回家的时候,我就一个人摸着黑在这条胡同里寻觅一家早先查好的店铺,去买一个据说是用泰国小牛皮做的文具。那年冬天比今年要冷,我虽然走得很快,但依然对这条安静而富有情趣的小巷记忆深刻。五年前的五道营(或者它隔壁的那条胡同)还没有这么多琳琅满目的店家,至少没有这么多琳琅满目的有趣店名,但气质上和今天已经很相似了。

而五年后的今天,似乎这里的一切都没发生太大变化。所谓过去的气息,记忆的颜色,都完好无损地保存在这条并不算长的巷子里。也许这条胡同所承载的东西本来就很破碎,很片段,很简单,并没有太多人在意,所以也不容易改变。但我想人和事从不以微弱或伟岸来论高低。纵使只有一棵树,每个人的孤独依旧是一座花园。

皇城

清宫剧永远不会过时,但是今年似乎又特别火。一部《延禧宫略》的风头甚至有盖过往些年传统宫斗剧的势头。也许是取材和人设上的新意,让这一传统电视剧题材又焕发了几分新意。不夸张地说,它在年轻人群体中似乎成了某种流行和风尚的代名词。这次在南锣鼓巷转悠的时候就明显发现,有关清宫题材的文创产品比以往要多了不少。

我想故宫也不外乎这个原因成了年轻一代来北京的热门景点。这段时间网上的故宫周边产品卖得很是热闹,从传统的纸扇,手工艺品,到比较可爱和无厘头的各种手机和电子设备配件,不得不说在“产品升级”方面故宫这一“腐朽”的形象已经全面更新。我也是带着某种来“扫货”的心境重游故宫,一方面想要一睹延禧宫的真容,一方面就是来搜罗一下纪念品商店里那些新鲜的小玩意儿。

当然也不尽然是如此肤浅。作为北京人,故宫这一地标本身在每一个人心中的高大地位仍是不可磨灭的。它不同于天安门,没有那么多政治层面的符号和隐喻,也不同于颐和园或者北海,更体现了古都的庄严,当然和钟鼓楼以及旧城门楼相比,它也更金碧辉煌,永远不会过时,不会被时光磨损。我想这就是故宫的魅力所在。在这个日新月异,时时刻刻以旧换新的大都市,唯有立于中央的这块皇家禁地始终保持着原有的模样,不但不破损,而且在后人的世代呵护下历久弥新,每一天依然焕发着光彩。而这光彩本身,其实才是我想来故地重游的最根本原因。

自己上次来到故宫还是在高中的时候,已经十二年过去了。那一次也是在冬天,岁末年终,班里上午开完新年联欢会后,窗外开始飘起雪花。记得雪特别大,我们也是临时起意决定去故宫转转。事实证明这是一个多么英明正确的选择。紫禁城的红墙与白雪皑皑相映,冰雪与覆盖着威严伟岸,静默无声的亭台楼阁,既幽深静谧又坦坦荡荡。在雪景面前,唯有赞叹和与之忘情相拥,任何描述它的文字都显得无力和多余。在大雪纷飞中玩得很开心,最后手也湿了衣背也湿了,下午天黑后走出来才发现已经浑身冰冷,原来在墙里的时候竟然全无察觉。

那一天人不多,也可能是雪下得太大模糊了视线,即便有人在远处也看不清楚。也许根本上是由于故宫太大,庭院太深,即便装了很多人却也彼此平行毫不相交。在那天之前,对故宫的印象都停留在白天,而且还是炎炎烈日下毫无遮掩的那份气势和雄伟。经此一出,我算是切身体会到了故宫的雄伟其实真正来自于个人的模糊与渺小。

红墙白雪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而且这份极致的美也未见得要再次亲临目睹,再看一次总怕是会逊色几分吧。这一次十二年后的重游是在白天,准确的说是下午,四点半闭馆前的两个小时。雪景已是不奢望,毕竟这几次回北京一次雪都没看到。但天色晴朗,万里无云,京城东西两边的天际线都一览无余,可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天景去享受皇城的美丽了。

和昨天的南锣鼓巷一样,里面人不多,零零星星有看到几个旅游团,有国人也有外国友人。他们自然是循序渐进,时间相对仓促的我也就偶尔蹭上去听听,但大多时候还是任由思绪和眼目所及,脚步算不上匆忙却也是十分有针对性地游览。

我其实也并没有特别系统性地游过故宫,除了知道三大殿,御花园以及军机处等核心景点的位置之外,其他的宫殿具体在哪里也说不上来。一直以来,对故宫的印象都是它里面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房屋,听上去应该是很杂乱无章的,感觉每一间都不太好找。但这一次看了导览图才发现,整个后宫的核心区域就只由东西六宫这十二个院落组成,十分整齐也十分好记。那些在影视作品中耳熟能详的,比如景阳宫,长春宫,钟粹宫,储秀宫,当然还有延禧宫,都是东西六宫的“成员”。从图上摸清楚了延禧宫的位置之后,我对游览的路线就有了清楚的认识。在去的路上,从路人的交头接耳声中我也不难得知,有不少人和我抱着同样的目的来到这里。

冬天故宫闭馆很早,算是无奈,因为太阳不等人。日落前的一个小时,天空的色彩,宫墙的色彩,石阶的色彩,几乎是每分钟都会变一个样。大殿几分钟前的灿烂辉煌,也就在片刻之间就让人感到几分灰冷阴暗,深幽禁闭。两个小时要转遍整个紫禁城,尤其是要目睹其最光彩夺目的颜貌是几乎不可能的。进入东西六宫之前,我支开线路去慈宁宫一带逗留了许久。倒不是我想要转很久,而是里面的院落实在太大,一时半会也走不进去,走进去了一时半会也出不来。

故宫里的展览非常密集。除了要单收门票的珍宝馆和钟表馆之外,其实大部分宫殿和偏房里面都有文物展览。我的阅历有限,看不出来哪个是真正的国宝,哪个只是摆出来给游人看看。在慈宁宫周围的一圈门房里面都设置了文物展,拟在还原后宫嫔妃们当年的生活。自然,从这些器具上是难以全面想象她们当时生活的模样了。这些个整齐地摆放在橱窗里的杯盏,器皿和衣物,总让人感到几分历史的沧桑。也许和屋外雄伟的大殿相比,这份黯淡才是历史真正的底色。

到达延禧宫的时候已经是闭馆前的最后半小时,你会发现本来相通的几条小路都陆续开始拉上门闸,封锁客流。广播里也开始响起疏导游人的提示音。其实在去的路上我就已经知晓,延禧宫已经不复存在。它是东西十二宫里唯一一座未能完整保存或者重新修缮的宫殿。需要指出的是,这不是来自八国联军的战火,而是早在道光年间的宫内失火。烧掉之后,延禧宫的重建仿照西洋建筑,但还没完成大清朝就覆灭了。所以我们现在也难以从它的遗址上一窥其原来的容貌。

我带着几分淡淡的遗憾从延禧宫前移开脚步,向出口走去。岁月不等人这句话算是应了这次游览故宫的心路历程。一段历史,一个建筑的存在和消亡,也像这一天里太阳的东升西落一样,总有光辉灿烂,也总有日薄西山。自然的规律怕是人力难以去对抗的。好在,闭馆了走出神武门之后,重新回到熙熙攘攘的现代都市里,这份思绪也很快地烟消云散。现代人用奔波和匆忙来对抗时间的有去无回,甚至用它来忘记光阴的流逝。

我奋力挤上一辆塞满了乘客的109路电车,耳边响起“车辆出站,请扶稳坐好”的人声。是啊,与其感叹岁月不等人,不如想想“公交车不等人”,总归要轻松和舒适一些。

枯枝的魔力

   

南锣鼓巷已经是个有点老套的景点了。前两次回国的时候都没有特意去这个地方,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来对它的记忆还停留在出国前。今天出门时,在六号线上搜寻北京现在有趣的小巷和“网红店”,曝光率较高的是安定门附近的五道营胡同以及沿线的国子监街,虽然之前也去过但还是决定前往。地铁无法直达,于是选择从南锣鼓巷附近上地面,曲线绕到北边的安定门和雍和宫。

但误打误撞,结果这一个下午就只逗留在南锣鼓巷和鼓楼东大街一带了。

其实说来我还是第一次冬天来这条游人如织的小巷,由于是工作日,人流并不繁忙,一个人走在被小店和“树荫”包裹着的老街里感到十分舒适惬意。当然,冬天的“树荫”只有树干没有叶子,不过依然存在感十足,往往一抬头,你会发现黑压压的树枝分叉及其末梢肆意地向所有可能的方向延申,在天空蔚蓝色的背景下显得异常有活力。要我说,这番景象和盛夏时节同一棵树所展现的枝繁叶茂有着一样的生命力,或许更甚。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次冬天回北京,我在压马路的时候都不自觉地被这些枯枝所吸引。

除了蔚蓝的底色,在我看来另一个和枯枝相得益彰的色彩便是北京特有的砖红色。虽然在胡同内部的房屋大多都是砖灰色,但在南锣鼓巷两头的地安门东大街和鼓楼东大街沿线上,很多老建筑都漆以红墙。湛蓝的天空下,一抹淡定的红色紧紧贴住地面,在它们的相接处,黑色的树干和密密麻麻的枯枝连接地与天,异常和谐和美妙。我想,这美学背后可能是北京冬天独有的萧索所致,以至于我们对这类明亮色彩的组合有更大地需求。但不管怎样,如果你问我北京的冬天是什么样子,我脑海中一定会呈现一幅这样的图景。

回到南锣鼓巷。和上次去相比,现在这条街无疑成熟和老练了许多。首先一大印象便是整洁和有序了不少,不再有它“年轻”时的那种莽撞和纷乱。北京第一拨网红店的代表文宇奶酪店仍然一南一北镇守着这条巷子,但早已见识过了世面的游人不再像当初那样蜂拥在店铺内,排着让人难以理解的长队。

这条街今天贩卖的东西和之前倒没有太大区别,民俗手工艺品,文创产品,各色小吃,一些有特色的服饰及其周边等等。不知道是人少的原因,还是心情所致,我进去的每一家店都让人感到一份沉稳和自在。店里听不到让人抵触的叫卖声,看不到太多殷勤相迎的店员,甚至连货品本身都似乎比以前更有格调了一些。每次付款的时候,店主都无一例外在玩手机,我们之间甚至连眼神交流都没有。她报出一个数,我乖乖地拿手机去刷二维码支付,整个过程一闪而过,颇有点走进亚马逊无人商店的感觉。在这个越来越个性化和强调个性化需求的年代,南锣鼓巷就这样以它后现代的方式继续与时俱进,保持活力。

如果说今天哪里收获最大,那么无疑是走出巷子之后横在面前的鼓楼东大街。我对这条街并不陌生,二中在东城区的夙敌——五中分校就坐落在这里。我也记得十分清楚这条路上有很多美味的小吃店,不过自己从未亲身品尝过——如果不算街尾的老字号姚记炒肝的话。

估计是受到南锣鼓巷红火的影响,鼓楼东大街沿线的各家小店(当然主要是卖吃的了)也”系统全面“地升了级,从品牌营销到店面装潢都不再是那个土里土气的老北京模样。这副新面目既保有了老城的味道和传统,但又焕发着几分新一代年轻人带来的文艺和独立气息,而且由于走出了游客密集的南锣鼓巷,这些店家少了几分“赚游客钱”的那副“嘴脸”,让人感觉更加实在。踏踏实实的鲍师傅糕点,只卖一种羊肉串的杨记烤肉,登上过“舌尖”的老长沙臭豆腐,可以喝到广东粥的潮汕火锅店,这些花几个小钱就可以让自己幸福感爆棚的地方实在是数不胜数。

沿着鼓楼东大街往西走,路的尽头就是鼓楼了。几天前在远处地平线望见的那个建筑就扎扎实实地竖立在眼前。我走到它跟前的时候已经四五点钟,夕阳西下,古老的红色楼阁在天边光芒的映衬下分外妖娆动人。当然,这里同样少不了前来“凑热闹”和“秀存在感”的树干和枯枝。不管是近处的,远处的,它们和谐地组织在一起,细致而有序地填满楼阁两边原本是光秃秃的天色留白。我知道夜幕不久后就要降临,在被黑夜吞噬之前,这些原本就魔性十足的枯枝似乎舞动地更为欢腾了。

鼓楼西剧场之行

       

地铁四通八达之后,从车站走出地面的那一瞬间往往有穿越的感觉。三天前在虎坊桥,就被车站出来映入眼前的湖广会馆惊艳到(当然这是后来才知道那是湖广会馆)。枯枝老树与白墙灰瓦,中间有两台空调外机,貌似不太搭架却又和谐得很。傍晚深蓝色的天空下,透着沉着静谧,古意盎然。

这次从鼓楼大街出的时候也一样。地平线远端是一座灰色城楼,由于天色不明亮,这座城楼也近乎融化在天际中。但好在,地平线上一座高楼大厦也没有,于是眼前的鼓楼俨然成了视野里最抓人的地方。这幅图景的主体被天空的留白所占据,简单的天际线衬托着淡淡的京城韵味,没有灯红酒绿,是真正的人间烟火。

鼓楼西剧场在一条胡同的深处,这条名为大石桥的胡同走起来非常长,颇有点“好酒不怕巷子深”的味道。但是这条深巷,走着走着倒也不那么在乎里面有无好酒了,我想巷子就是好酒本身。胡同里的生活有自己的节奏,周六的下午也一如往常,人影稀疏,分外宁静,传来的每句人声都清晰透彻。电动车时而在你身旁划过,绕着这类车特有的悠然的弧线,渐渐消失于路的尽头。胡同很纯粹,是长是短都只有一个尽头,不过身在其中却能感到无限的可能。

后来被一辆载人摩托车超过,司机大爷带着两个小年轻,正给他们绘声绘色地介绍这里的人文历史。他们在路尽头的一座寺庙前停下,大爷煞有介事地讲说这是北京最古老的寺庙,建于明朝万历年间,不过马上就要拆了。不管是否准确,起码从相貌上看这座寺确实是有些年头了,门前破败不堪,墙壁斑驳剥落。我探上前去,门前一侧的介绍石碑上写着它的名字,拈花寺。

我立马想到的就是拈花惹草的拈花,也确实是这两个字,不过意思却是南辕北辙。后来一查才知道这取自佛教的一个典故,“佛祖拈花,迦叶一笑”,讲的是释迦牟尼和迦叶师徒之间一语不发的心意相通。佛家的大彻大悟,也就在这拈花一笑中。我思忖着这个有趣的名字,大爷则招呼着年轻人去摸寺门上的石壁,说是五百年的墙壁摸了有福气。从西边来的阳光温和地洒在古寺上,我并没有想上去摸,便转身离开。

我要去的是鼓楼西剧场里面一间叫做“Empty Cup”的咖啡馆,据说很文艺,每周都有电影放映活动,我今天也是为了伯格曼影展而来。果不出所料,有了大石桥胡同和拈花寺的铺垫,“空杯”咖啡馆的门脸同样十分朴实低调。门口一侧挂着鼓楼西剧场的海报,现在在演《婚姻情境》,是伯格曼经典电影《婚姻生活》的改编。旁边的那张是一幅伯格曼的头像,老人家露着睿智而和蔼的笑容,似乎是在欢迎我们千里迢迢过来重温他的作品。

放映马上就要开始,由于我几乎是踩着点到,里面已经坐满了人。大家围绕在一张大长方桌子周围,随意而又温馨。投影屏幕很小,也就我们上学时候教室里那种方形屏幕,所以长幅的电影放出来只会更小。今天是《芬妮与亚历山大》,网上说是三个小时的电影版,到了才知道原来要放五个小时的导演剪辑版,而且只放前三小时。我犹豫再三,终于还是买了杯拿铁在角落里安坐下来。咖啡店这个开放的环境没有电影院里看电影的那种仪式感,而我坐的地方旁边就是一面书架墙。呼吸着这份自由的空气,我安心等待电影的开始。

其实《芬妮与亚历山大》的前半段我看过,但那时还小,印象不深,只记得开头的节奏特别缓慢冗长。确实是如此,今天的观影算是花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才沉浸进去,一方面是伯格曼节奏的原因,但主要还是场地因素。咖啡馆另一侧算不上安静,别的并非来看电影的顾客招呼着各自的伙伴,有声有色地聊自己的话题。你看,呼吸自由的代价就是一并接收噪音,并学会与之相处。

伯格曼的电影有种浑厚的美,并不简简单单是悲痛与沉重。只要看进去了,你会开始感叹在电影世界里,这个偏执的天才竟是如此天真无邪。舒缓的节奏让你领会他缜密和细腻的心思,而每位主演的眼神背后你看到的是导演的宽宏与悲悯。岩石,溪流,时钟,教堂,生离死别,人生的重大仪式,这些我们熟悉的伯格曼电影中的意象,如约出现在今天的《芬妮与亚历山大》中。三个小时过得不慌不忙,也因此恰到好处。

电影结束了我第一个离开,像话别老朋友那样干脆,并没有很矫情地依依不舍。夜色渐浓,大石桥胡同还大约是白天时候的那个样子,不紧不慢地翻开新的篇章。我走在路上,时不时扭头去看看泛着鹅黄色灯光的窗口里是什么光景。半敞着门儿的小餐馆里飘出食物的香气,尤其有一家羊蝎子火锅店,只闻飘香,全身就暖了半截。

其实,鼓楼德胜门一带离后海很近,鼓楼西大街把这块区域一分为二,南边是无眠和喧嚣灯火,北边则是几乎让人遗忘的宁静。要不是今天的这场伯格曼,我也许一辈子也不会踏上这条大石桥胡同,更别说得知还有一座叫作拈花的古寺。相信在北京这样的地方还有很多,我想只不过相较而言,大家心中拥抱这份宁静的空间还剩多少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