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雪涛《平原上的摩西》

《平原上的摩西》

多重第一人称讲述三家人两代之间的“恩怨纠葛”,回忆的气氛营造得十分浓厚,落笔举重若轻,往往三言两语就把沉甸甸的过去轻轻拎起,放在现实的和煦阳光下。结尾处的“平原”一语双关,意味悠长。

p.11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记忆开始清晰可见,并且成为我后来生命的一部分呢?或者到底这些记忆多少是曾经真实发生过,而多少是我根据记忆的碎片拼凑起来,以自己的方式牢记的呢?

p.18

记忆里的礼拜天,总是天气晴朗。父亲会打开所有窗子,放一盆清水在炕沿,擦拭每一片玻璃。

p.20

有一年夏天,具体哪年有点记不清了,那几年一晃就过去了,好像都是一年一样。

p.23

那个建筑好像我故乡的一棵大树,如果我有故乡的话。上面曾经有鸟筑巢,每天傍晚飞回,还曾经在我的头上落过鸟粪。有好多个傍晚,我年纪轻轻,无所事事,就站在这儿看夕阳落山。那些时光在过去的几年里,完全被我遗忘,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好像一瞬间,我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p.25

……这么多年,她花了不少精力,去打听那个女孩的下落,可是没有一点线索,就好像从来没有这个人一样,那些两人一起在炕上,在小方桌旁边读书的岁月,好像被什么人用手一扬,消散在空气里。

p.36

日子“嗒嗒”地响着,向前走了。我留了下来。看着一切都“嗒嗒”地向前走了,再也没见过老李和小斐,他们也走了。

《大师》

也是两代人之间的交隔,但是线条层次比较单一,有些太想通过象棋这个“道具”来点破人生的路数深邃和无常。人物形象也并不丰满,情感不及前一篇轻盈和深沉。

p.69

从中午一直下到太阳落山,那落日在楼群中夹着,把一切都照得和平时不同。

p.71

太阳终于落下去了,路灯亮了起来,没有人离去,很多路过的人停下来,踮着脚站在外面看,自行车停了半个马路。两人都走得不慢,略微想一下,就拿起来走,好像在一起下了几十年的棋。

《我的朋友安德烈》

精彩的儿时回忆,把中学时期的“叛逆劲儿”和那份既不谙世事又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姿态”刻画得淋漓尽致。人物性格鲜明,代入感极强。而”我“作为配角和这份感情里被动的接受者,并不喧宾夺主,在全篇行文结构中架起了恰到好处的平衡。

p.82

历史老师深刻地领会了他事业地精髓,把历史课变成了政治老师的历史的课,一到他的课,我们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那时候老师们都喜欢扮作上帝,我们也没有觉得如何不对,可突然有一个上帝愿意讲另一个上帝的八卦,我们便趋之若鹜……

p.105

在很长时间里,我们谁也不能说服谁,可我们也没有因为对时代的看法大相径庭而疏远。我们还是经常在一起踢球,然后找一个饭馆,喝上几瓶啤酒,他讲他的信念,我讲我的生活,好像在面对另一个自己自言自语,因为谁也说服不了谁,后来干脆变成一种光有诉说而没有倾听的谈话。我们唯一的共同话题是追忆我们的初中生活,他把那段时光当作他一生里最美妙的时光,尽管他的初中生活并不完整,也命运多舛,可是他觉得那时候他能和他的朋友坐在一个教室里,不管当时他受了多少迫害,他管这个叫迫害,他还是无比怀念他仅有的两年初中生活。

《跛人》

上一篇是少年时期的男孩好友,这一篇是一个曾经差点和自己“私奔”的青春期女孩儿,荷尔蒙味道十足和让人忐忑不安的绿皮火车之行,穷途末路,不辞而别,记忆就像尘土一样随风而去。文字里的犀利和“干脆劲儿”让人想起王朔。

p.111

在考过最后一科的那个下午,我和刘一朵坐在考场外面的操场上。我们看见其余的人从我们眼前向大门口走去,他们有的两三个聚在一起,热烈地讨论着,好像此刻的讨论能够更改已经发生的事实,有的人用手背抹着眼泪,独自慢慢地走着,有人把书本抛向空中,大叫着向门外狂奔而去。

……

她从书包里拿出了一千块钱,和两张车票,说:我们跑了吧。这时候天光正亮,操场上空无一人,盛夏的暖光落在刘一朵的脸上,我看见几颗被挤破但尚未痊愈的青春痘,看见她充满欲念的薄嘴唇,看见她镇定而又温情的大眼睛。日光倾城。

p.112

等我们终于挤到了座位,火车已经驶出了站台,把一栋栋楼宇甩在身后,窗户外面的景物也开始逐渐稀疏,露出大片的旷野和零星的小屋,我看见有些小屋的屋檐底下,挂着成串的辣椒和玉米,有人站在迟缓流动的小河边上,从河里向外拽着渔网。落日在向远山的外缘靠拢,余晖散在所有的景物上面,使人发困。刘一朵倚在我的肩膀上,瞪着眼睛沉默不语。

p.121

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刘一朵。没有人找到她。现在的我,大部分时间在北京生活,偶尔回家。我从没有遇见过她,即使在天安门广场,在全国各地来此朝圣的人流里,我也从没有遇见过她。

我也没见过有人在那里放风筝。不过据我观察,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那里确实是一个放风筝的好地方。

《长眠》

诗人老萧和正在下沉的玻璃城子让这篇文章充满了怪诞的气息,“白鲸”的意象也若隐若现地贯穿始终,更体现出人生命运的神秘和不可捉摸。小米这个形象并不太有血有肉,由于老萧只存活在文字背后的回忆中,所以这篇《长眠》感觉是一直悬在空中的,像一场梦。

p.131

我搬回了自己出生的城市,做过许多工作去谋生,谋生本身并不艰苦,无非是使某种形式的思考成为习惯,然后依照这种习惯生活下去。艰苦的是,生活剩下了一个维度,无论我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从四面八方去观察,生活都是同样的一个样子,这让我感觉到有些难受……

《无赖》

情节很紧凑,戏剧性很强,全文围绕在老马和我们一家之间,片刻没有偏离,一个吊儿郎当却又真性情的“无赖”形象跃然纸上。文章背后则是拆迁的大背景,一家三口挤在局促的工厂车间里,时时需要防备保卫科的检查,这份生活的艰辛和老马这个人物身上的”血气“形成了非常强烈和生动的对比。

p.147

每天八点之前,我点上台灯做完作业,就拔了插头,揣着父亲的半导体到车间四处溜达。一边捡起散落在四处的螺丝,放在就近的工具箱上,一边听着单田芳沙哑的嗓音讲着《童林传》,那声音在空旷的车间里回荡,仿佛有无数个单田芳,无数个童林童海川。

p.152

我扶着父亲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秋日清晨的浮云浮在落地窗外的天边,好像老人的眉毛一样。

《冷枪》

像《我的朋友安德烈》一样的讲述学生时代的事情,主人公也是像他一样的”不良少年“。这篇文章用”和人打架“和电脑游戏里的“持枪搏击”形成互文,探讨暴力与男孩成长之间的微妙关系。和安德烈一样,本文里的老背也被塑造成了一个颇具正义感的人物。

《大路》

这篇文章讲述了一个恶男孩由坏到好的转变,前几篇文章中缺失的女性主角再次出现,扮演了“圣母”的形象。在现实和想象的意境之间融合衔接得极好。

p.177

我不偷东西的唯一理由是我不是小偷。所以火车站只是我生活的地方,在哪里也找不到这么美妙的家,被无数的人包围,可没有一个人烦你。

p.181

我坐在她身边,她什么也不说,我们一起看着路灯逐个亮起,然后黑暗渐渐包围上来,把灯光挤成了一个个细条。寒气扫进了树林,我从书包里掏出她给我的衬衫,扔在她脚边,说:“穿上吧。”她说:“我不冷,我一直以为黑暗是从天而降,今天才知道,黑暗是从地上升起来的。”我说:“可能黑暗一直在,只不过光跑掉了。”

p.182

她说:“我睡觉的时候常常会把被子踢开。”我说:“我不会杀死你。”她说:“然后我就在寒冷中醒来,身上什么也没有,我觉得人生就是这样,你以为世界在包裹着你,其实你什么也没有。”

p.183

我谨慎地对待每一条路,虽然很多路我铺好了之后自己再没有走过。漠河太冷,季节很少,愿意铺路的人不多,我的薪水不错,只是脸面经常被冻伤,伤口没有时间痊愈,所以我看起来比实际上老一点。我看见很多人虽然做着正常的工作,而实际上和我过去一样,生活在乞讨和抢劫之间,而我则在专心铺路。

p.184

我所相信的已经不再是果敢的行动,而是安静的思考,我渐渐抵达了某种东西的深处,那个地方于现在的世界毫无意义,可其本身,十分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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